谨以此篇献给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时光城堡
我是个极念旧的人,与其说是念旧,倒不如说是怀旧。怀念,怀念,毕竟是怀在前念在后。今日吃饭时姥姥姥爷忽然提起曾住过的那栋房子,勾起我对无数童年夏日时光的回忆。可我发现,曾与那栋房子发生的一切,任我怎么回想都已模糊,若隐若现。似有些事情只有记得,怀念才产生了它应有的意义。如今他们年岁已高,那栋房子早已无人居住,再加上路途遥远,如今的我也没了回去的时间,只能一笔一画用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让曾经的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那是一栋红房子,像一枚鲜艳的印章,钤在大连旅顺的一个小渔村里。在那个小渔村,村民都靠着打渔为生,周围没有购物中心,只有一条被集市围满的大街,街上来回穿行的渔民那被海风吹打而形成一条条皱纹的黑红脸颊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而姥姥姥爷所住的那栋红房子,就坐落在小渔村旁边山的半山腰上。
站在小渔村抬起头向山上眺望,很容易就能看得到那栋房子,高高的围墙围在房子周围,黑亮黑亮的瓦片铺满了整个房顶,四周再披上那层深红色的油漆,给人看上去就有一种很庄严高大的感觉。每次自己嘴馋跑去小商店买点零食,都会向门口收银的老板指一指半山腰那栋红房子,骄傲地跟他扔下句:“叔叔你看到了吗,我就住在那个大红房子里!”然后飞快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那时的我觉得那栋红房子如同城堡一般,承载着我内心中许多的童年回忆。
走到红房子周围便是那一层围墙,其实那堵围墙不是很高,只不过站在山脚下的渔村向上看去半山腰的围墙会看起来很高。与围墙连接的便是院子的大门,用一道道黑色粗壮的铁杆子做成的大门看起来是那么坚不可摧。
进到院子里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栋红漆粉刷而成的大房子,旁边就是姥爷一直心心念念的菜园子,其中一侧栽满了大樱桃树,大连本就是个盛产樱桃的风水宝地,而姥爷家菜园子里的土壤,被姥爷侍弄得如黑色的绸缎,泛着油亮的光。樱桃树在这样的土壤里,尽情舒展着身姿,结出的樱桃,像红宝石般缀满枝头,甜得像蜜。在五六月的时候樱桃便已经成熟,这个时候姥姥姥爷会摘下樱桃储藏起来,等我这个馋猫放了假统统把它们消灭掉。
走进菜园子里你会发现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西红柿、土豆、黄瓜、芋头……该有的应有尽有,不过走到尽头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掉下去。掉到哪里去?自然是掉到姥爷的另一个菜园子里去了。
由于是半山腰,再加上两个菜园子一上一下,两个之间相差的高度很高,一不小心就会顺着斜坡掉下去,所以两个菜园子旁边又盖了一个简单的水泥房子,房子分上下两层,正好连接了上下两层的菜园子,水泥房子里面阴凉的环境也自然成为了一个储存蔬菜的好地方。
最后,就来到了这一整个院子的主角,那个我心念已久的红房子,门口闹出了一块做出了一个入户式的设计,外面留出来一块用来夏天的时候在外面乘凉,门口有两个石柱在外面支撑着,好不景气。
红房子里面一共两层,每一层都很大,大到摆满东西后一整个屋子里面还是会产生特别大的回音。红房子的第一层便是厨房、厕所、一个超大的餐厅和一个储藏间,而二层便是三间客房,每逢假期,我们都会来这里陪老人度过一个难忘的假期。
而在房子的旁边,在那里住着我童年最难忘的玩伴一一黑虎和欢欢,两只看门犬,黑虎全身都是棕色的,唯独眉心正上方有一块黑色的印记,听姥姥说是有一次喂它吃樱桃汁水滴落下来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洗掉,如同它的第三只眼睛一样,二郎神一般,很是威武。而欢欢则是浑身雪白,动不动就爱往菜地里钻,一身洁白柔顺的绒毛总是被它搞得凌乱不堪。
我很喜欢黑虎,当时我们相处没有几天便就已经亲密无间,每次我最享受的事情就是走出家门,坐在红房子门前的小凳子上,朝外面大喊一声“黑虎”,然后闭上眼睛,静静聆听黑虎的小爪子在水泥路上飞快地倒腾而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由远及近。而当这个声音停止后睁开眼睛,我的面前就会收获一只冲着我张开嘴巴伸着舌头哈气的微笑小狗。
夏天的阳光,像金色的丝线,织就了一幅明亮的锦。我们和小狗在外面疯狂奔跑,渴了,就跑回去,抱出半个西瓜,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啃着吃。那西瓜,红瓤黑子,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家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噪音很大的风扇,可那风扇吹出来的风,竟也带着丝丝凉意,那是我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凉爽的夏天。而夏天的夜晚,姥姥姥爷便会在院子里生起炉子,我们一家人坐在只有东北才会有的炕头上,吃着地道的东北菜,心里面暖暖的。我每次都期盼着长假早点到来,能够回到这个地方度过专属于我的假期。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我最后一次回到那里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匆匆跑进院子里大喊一声“黑虎”,可是这次回应我的并没有那只看起来傻傻的笨笨小狗,只有姥爷沉重的叹气声。据姥爷说黑虎越长越大,后来突然有一天把菜园子翻了个底朝天,姥姥姥爷岁数大了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一个正直壮年的大狗了,只好送到了离着很远很远的亲戚家。
我也不知黑虎为何如此冲动,他究竟是为什么呢?要是当时我在就好了,也许就能阻止黑虎这样的行为了,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现在家里只剩下了欢欢,它也不像从前那样总是爱往菜地里面钻,只是自己一个人闷闷地趴在窝里面,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耳朵。也许它和我心情是一样的吧,突然间失去了一个挚友的伤感。
这个夏天没有了对我来说最动听的啪嗒啪嗒的声音,没有了一看见我就会凑上前的微笑小狗,只有我和欢欢,一人一狗端坐在红房子的大门前,什么都不干,欢欢当时在想什么呢,我想它和我一样,都在回忆曾经在这里和伙伴一起留下的一点一滴。
我记得最后离开的那个傍晚是在深夜,我们拖着行李离开了那栋红房子,我们路过欢欢的窝的时候它看到我们到来便端坐起来,微微地摇着尾巴,我蹲下来冲着欢欢摆了摆手,又扭头看向了旁边那个曾经属于黑虎的小窝,也一样摆了摆手,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消失在了蒙蒙深夜之中。
那天晚上,走进公路时,夜已深。路灯像孤独的守望者,洒下昏黄的光。公路上的汽车,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留下一道道光影。我们上了出租车,车子刚刚起步,我们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凄惨的狗叫声,回头去看,后面的车灯闪得我睁不开眼,只隐隐约约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趴在路边,身上沾满了鲜血,那时姐姐突然喊道:“欢欢!”可是司机并不知道我们在看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向前开去,回过神的时候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姐姐不停地在车上哭泣,嘴里还喊着“那就是欢欢”,我也在那里强忍着眼角的泪水,心里祈祷那道白色的身影一定不要是欢欢。
那天我们上了回程的轮船,姥姥姥爷打来的电话得知,我们走了之后欢欢就从家里跑了出来,从红房子出发那么遥远的道路它是怎么一路追到那里的,欢欢看到我们上了公路也一个飞跃跳了上去,由于后面的车速太快再加上欢欢突然冒出头来,车上的司机也是避之不及,所幸欢欢只是前腿受了伤并无大碍。
那一夜我在床上辗转难眠,也许欢欢也知道这次我们就要离开了吧,它也时想来送送我们,要是当时带上欢欢让它送我们离开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在漆黑的船舱里,我的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滚落下来,想着想着然后伴随着轮船发动机的轰鸣声慢慢睡去。
后来,由于学习的压力越来越重,父母的工作安排等等原因导致我们再也没有去过那栋让我心向神往的红房子,姥姥姥爷也因为年纪太大而被接到了城里来,离开了那个小渔村,离开了那栋房子。
想到这里,突然才发现这些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电子设备还没有普及的年代,家家户户就只有一个电视机,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里面才会有初代的触摸屏手机,那时的烟火气息还没有因为电子设备的到来而改变太多,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而又美好。
记忆是个奇妙的宝盒,当我们轻轻拂去岁月的灰尘,打开它,里面流淌出来的,都是曾经的美好。那些愤怒与不满,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如轻烟,随着时间的风,慢慢飘散。而对于我来说,唯一不能消散的是那个夏天站在红房子旁沐浴着海风的小男孩听到的那声由远及近的--
“啪嗒啪嗒……”
和那个可爱小狗的笑脸。
责任编辑: 陈彦汝